2012-09-27

第二章
　　我老爸是一个奇怪的人，他从前是小官，后来华丽转身为陶艺艺术家。
　　他曾经在湖北黄冈当过几年县令，据说清明廉洁，爱民如子，1602年的大旱灾的时候，把自己的房子卖掉救济灾民。最令人瞩目的就是他的卸任方式，他在六月下雨的一个黎明，牵着一头驴踏着泥泞悄悄地离开了县城，从此消失，让那个黄冈的百姓感动不已。
　　这事情被写到了《明史》第233卷中，属于“清官传”。一般的县令离开的时候，要搞些乱七八糟的仪式，在仪式上百姓代表（经常是一个老大爷）要泪汪汪地表达恋恋不舍的感情，给官送上银子、一包土地和一把茅草，跪求官老爷别忘记他曾经努力糟蹋过的地方。
　　退休后，老头一时心血来潮，迷上了陶艺，在陶艺上砸了大量的钱。
　　他不缺钱，我慢慢悟出他那些钱正是当年当县令的时候攒下的。
　　“是的，孩子，当官发财，那是比较容易的，当官发财的同时还很清明廉洁，就比较困难。”老爸意味深长地说。
　　他拜新手村的陶艺大神陶爱群为师。陶先生不仅学费很贵，而且对待学生的手段非常粗暴。他毫不客气地把我老爸称为“老笨蛋”，暴怒中会把老爸的作品踢翻，踩成乱泥。老爸这个从前的官老爷毫不在意，他发挥了我们家族一根筋的光荣传统，从早上五点至晚上十一点坐到一个轮子前面，一边观摩陶爱群示范，一边听任师父骂骂咧咧。这种培训延续了4年多。
　　“我终于悟出来了！孩子，神，神对于陶艺来说非常重要。”一天早餐的时候，老爸突然放下饭碗，对我说。他那经过长期钻研而疲惫不堪的脸放着光。多年以后，当我在北京的皇宫里凝望夜空的时候，我一定记得他挥动着沾满泥土的大手，激动地向我演说的情形。
　　“凡有形之物，必有其神。”他庄严地声称：“陶艺之道，在明明德，在亲民，在止于有神。”
　　接着他解释说，学陶艺的人，要用十年制作泥巴罐子的“形”，然后才能进入到“神”的阶段，给罐子贯注进“精神”。如果一个罐子没有“神”，在艺术上就没有价值。而有“神”的陶艺品，在“形”上就可以降低要求，很夸张，比如：花瓶可以像黄瓜，药罐可以像馒头，这都是大师级作品的特征。
　　他提到的“神”在我看来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，神秘而抽象，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。
　　“一个泥巴罐子，如果结实，即使没有神马‘神’，也能高价卖给青楼姐姐们当夜壶啊。”，我说。
　　老爸愤怒地把手头的陶釉花瓶朝我砸过来。
　　我狂奔出二里地之后，耳边还回响着那个珍贵的花瓶掉地清脆的响声。
　　老爸和我的关系很奇怪，一方面我觉得他对我很严格，比如刚才谈艺术的时候;另一方面，却又对我非常放任，几乎不怎么管我。比如说，我没有上过私塾，因为老爸说，学文化是多余，文盲更幸福，百无一用是书生。又比如说，邻居们经常上门控诉我偷鸡摸狗，忽悠，圆滑，铁石心肠。他却对我说，在乱世，这些混世术很实用，能在关键时刻帮助我，比当“之乎者也”的书呆子强多了。
　　“他们.....那些锦衣卫.....叔叔们.....为什么要抓我老爸？” 我问二婶子。
　　二婶子气愤地说：
　　“他们说，广州官老爷说你老爸做的花瓶，像黄瓜一样又粗又长，样子怪怪的，意在讽刺了当今九千岁魏忠贤大人木有小JJ。”
　　“他**阉派！这花瓶是大师级作品啊！不懂艺术就乱抓人！”我也生气了：“不行，我要去广州救老爸去！”
　　二婶欣赏地望着我：
　　“血气方刚，见义勇为，帅！我女儿没看错人！这把武器你拿着！”
　　她递给我一把神秘的武器----晾衣杆。
　　这是明朝农村常见的晾衣杆，墨绿色，是当年二婶子出嫁的时候，娘家送的传家宝。用处除了晾衣之外，还能：
　　一、棒打无情郎。
　　二、半夜小解，可以用来打草惊蛇。